心理症状背后的神经症性焦虑
小童一年前因为学习压力而失眠,之后,他形成了对失眠过度焦虑的状态,慢慢地,失眠变成了一直困扰他的症状,时轻时重,难以摆脱。同样失眠的情况发生了小林身上,有一段时间,她因为工作压力经常入睡困难、惊醒、早醒,不过,她并没有因此而过度焦虑,当工作压力调整好之后,睡眠自然好转了。
为什么同样是因为压力而失眠,小童逐渐变成失眠患者,而小林则能自然好转?这主要是因为小童有较多的神经症性焦虑,而小林没有。神经症性的焦虑又称为非现实性的焦虑,比如有的人看到数字3就很不舒服,看到红色的东西就联想到鲜血并产生恐惧反应,或者对社交产生强烈的恐惧和回避,这些均是与现实不相符的焦虑反应。神经症性焦虑往往对应着一种早年的危险情景,反映了幼时的心理创伤。
一种正常的功能,比如睡眠、性爱、说话、走路,会因为神经症性焦虑的影响而转变成心理症状,如失眠焦虑症、心因性阳痿、口吃、不自然的行走。如果一个人没有或只有程度轻微的神经症性焦虑,那么,就不太会出现神经症症状;如果一个人本身就有或者潜伏着强烈的神经症性焦虑,那么就容易在压力事件后阻碍正常功能的运作,出现各种心理症状。
因此,可以有如下的等式:
正常的功能 + 神经症性焦虑 = 心理症状
康复的关键是去缓解神经症焦虑,为了做到这一步,我们首先要去认识它的来源。按从发展早晚的顺序,精神分析家将人的焦虑分成六种层级,对应着六种危险情景。如果每个阶段出现了创伤,就容易固着其中,形成某种神经症性焦虑。我们按从晚到早(6岁到0岁)的顺序来进行讲述。
第一,超我焦虑
当做了一件有违道德的事情之后,人会有内疚、罪恶、羞耻等情感,有些人的超我过于严厉和苛刻(具体原因请参考另一篇文章:过度教养也是错:谈谈病理性超我的影响),由此而体验到强烈而持久的负面情绪,为了缓解这些心理压力,甚至不自觉地做一些自我惩罚的事情。
A女士有了一段婚外的性关系,虽然只发生过一次婚外性行为,但她长期被内疚感所控制,出现了失眠的情况,经常自责、后悔,承受着心灵的折磨,长时间沉浸于这些消极体验中。最终,她向丈夫坦白了这段经历。丈夫听到之后非常生气,暴揍她一顿,并坚决跟她离了婚。
A女士选择向丈夫坦白,但结果却是婚姻的破裂,这有一种自我惩罚的意味。如果A士的超我变得更为弹性和包容性,也许她会善待自己这个行为,所唤醒的超我焦虑在可控的范围内,能做出更理性的选择。
第二,阉割焦虑
3-6岁阶段的一些男孩,会活生生地体验到阉割焦虑,这是一种害怕生殖器受伤,失去生殖器的焦虑。这个阶段的一些女孩,会出现阉割情结,即因为没有阴茎而产生的自卑和焦虑。这种焦虑还可以转化成担心失去身体的其他部分,或者其他形式的身体伤害。小孩子经常出现的动物恐怖症、对火、雷声的害怕,对身体不适的过度敏感,背后往往是阉割焦虑的影响。
B男子在15岁时因读到一篇“缩阳入腹,致死”的类似“世界未解之谜”的文章,误认为自己的阴茎很有可能缩入腹内,并导致死亡。从那以后,他开始了漫长的焦虑期,直到1年前,他终于熬不过在网上百度得知,缩阳为不可能之事,他才缓解了焦虑。自此,这种担心已经困扰他三年之久。(来自知乎网友的提问,略有修改)
该男子对缩阳的恐惧,其实是阉割焦虑的反映,如果回溯他的成长经历,他也许有多次阉割方面的被恐吓经历,这些经历在成长过程中逐渐被压抑下去,直到在15岁时因为看到一篇文章而活化,成为一种强迫性的观念。不过,他并没有意识到两者之间的联系,他对这个强迫观念觉得奇怪和困扰。认识和体验幼时的阉割恐惧,会有助于这个症状的缓解。
一般来说,对孩子过度苛刻、强势、惩罚的父亲,或者动不动就以阉割相威胁的父母(如“你再不听话我把你小鸡鸡割掉”),往往会让男孩产生强烈的阉割焦虑,并压抑进入潜意识。在弗洛伊德看来,阉割焦虑是导致神经症的关键因素。
第三,丧失重要他人的爱和认可的焦虑
C女孩跟她的男友最近出现了严重的冲突,事情的起由是她在每天睡觉前,希望男友在微信上跟她说“我爱你”三个字。男友最初很愿意,但最近越来越觉得烦了,于是,C女孩就严重地怀疑男友已经不再爱她了。她愤怒、沮丧、失落,晚上也睡不好觉,往往要跟男友大吵一架,男友重新说“我爱你”之后,才能平复焦虑,安心入睡。
C女孩便是陷入了害怕丧失男友爱的焦虑之中,在她的成长过程中,父母总是不太表露出对她爱的情感,还经常批评她,用各种伤害性的话语刺激她,这导致她对于父母到底爱不爱她一直无法确信。这种深层的怀疑也成为了她的焦虑来源,每当进入恋爱时,就容易唤醒这种焦虑。
第四,分离焦虑
D男子从早到晚都跟女友保持着微信联系,什么事情都想跟她汇报,什么事情都想跟她商量。当女友跟朋友出去玩他也会很难受,会时不时地看手机想看她有没有发消息。在女友不回复他消息的时候,他不断地幻想女友已经跟别人好上了,留下他孤单一人。他还经常会梦到分手后自己孤单一人的情景。
2-3岁的孩子,最需要完成的任务是处理好与抚养者的分离。当一个婴儿经过反复地无数次地与母亲分离又重见的过程后,他可能会有幸在记忆深处建立一个稳定的人的形象。此时,他拥有了安全感,能够忍受母亲离开时的焦虑,因为他已经有了确信:母亲只是离开,并不是死去或不要我了;我能够活下来,因为我内心里已经有了好母亲。
因为种种原因,有些人没有建立起这种稳定的爱的形象,这导致他们迫切需要外在的关系。每一次恋爱,都会活化这种被抛弃的恐惧,由于害怕被抛弃,他们甚至可能提前抛弃别人。而一旦对方真的同意分手,他们会出现心理的崩溃。他们深受分离焦虑的折磨,也不自觉地以类似的方式去折磨身边的人。
第五,迫害焦虑
大学生小李总会怀疑周围人对他都是恶意的。当他在路上看到一个容貌古怪的人,就会觉得这些人是坏人,得防着被他们所害。他认为班主任想利用他的智商来赚钱,因为他太聪明了。有时,他也会认为周围的几个同学嫉妒他。
小李是一种偏执人格,他以一种好坏两分的方式来认识世界,认识他人。在他看来,好的人是全好的,坏的人是全坏的,他要时刻提防着受到坏人的迫害。他成长于一个非常不安全的家庭中,父母动不动对他各种躯体和精神虐待,他只能处处讨好父母,但潜意识里,他强烈的害怕和憎恨父母。他内化了一个全坏的客体意象,并将这种可怕的意象投射出去,成为了迫害焦虑的来源。
第六,崩解焦虑
崩解焦虑源自于害怕与他人融合为一,而丧失自我或与他人之间的界线,或是在缺乏外界环境他人的镜映性或理想化之回应时,会担忧自我碎裂、不再完整。
有些人无法在一段关系中持续三个月以上,或者难以在一个地方待上半年或一年以上,否则,就容易出现各种焦虑的情绪,然后以找事、分手、搬迁、辞职等方式,去缓解焦虑。在一段关系中,或者在一种环境中处得时间长了,他们会觉得没有了自我,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。这是一种害怕与他人融合的恐惧,对应着在0-6个月时,那种极度不安全的扶养经历。
卡夫卡的小说《变形记》描述了崩解焦虑的例子。主人公格里高尔·萨姆沙在一家公司任旅行推销员,长年奔波在外,辛苦支撑着整个家庭的花销。有一天他变成了甲虫,丧失了劳动力,对这个家再也没有了物质贡献,家人一反之前对他的尊敬态度,逐渐显现出冷漠、嫌弃、憎恶的面孔。父亲恶狠狠地用苹果打他,母亲吓得晕倒,妹妹厌弃他。渐渐地,萨姆沙远离了社会,最后孤独痛苦地在饥饿中默默地死去。
变成甲虫而周围惊慌失措及冷漠拒绝的家人,象征了格里高尔成长过程中那种缺乏回应性的环境。当孩子遇到那些有着精神病性的父母,这些父母完全无法共情理解孩子,导致任何理解的丧失,孩子就会有自体崩解的恐惧,并以意象的方式得以呈现。
这六种危险情景以及对应的焦虑,每个人都经历过,因此,它们或多或少存留于每个人的潜意识深处,区别只在于程度。六种焦虑并非是完全独立的,早期的焦虑会导致后期的焦虑,因此,一个有自体崩解焦虑、迫害焦虑的人,也容易出现后续的几种焦虑。相反,早期的焦虑并不强烈的人,也不太容易出现后续的那些焦虑情景,或者更容易解决。
对早期焦虑情景的重新认识和体验,能够缓解神经症性焦虑的影响。
一个有恐高症的人意识到他的恐高与经常出现的跌落之梦的关系,他其实是害怕像梦中那样处于高处而随时会掉下去,在梦中他活生生地体验到这种上也不是,下也不是的恐惧与无助。同时,他也回想起了大概七八岁时,有一次跟伙伴一起爬山时差一点从山上摔下去的恐惧经历,他意识到了恐高与这段经历之间的关系。这些领悟让他缓解了恐高的情绪。
一个经常出现自我否定想法的人,清晰的想起了父亲对他的诸多否定性评价,如「你怎么能做好」、「你很没用」,以及父亲那种鄙视与嫌弃的表情。他意识到这只是父亲对他失望情绪的反映,或者父亲用了一种激将法,甚至于父亲只是把自己的无能投射到他的身上。这些领悟同样也缓解了他对自我批评想法的相信程度,更能够停止这些自我指责。
在青春期,有些人出现了严重的社交焦虑症状,而有些人则不会,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前者有一种对于丧失自我价值的严重恐惧,他们特别害怕别人会嫌弃他们的社交焦虑症状,认为这是无能的标志。这种恐惧往往跟幼时他们缺乏被认可,经常受到自尊打击有很大的关系。当他们在别人面前坦露出这些无法表达的恐惧,并得到倾听和理解后,社交焦虑就能得到缓解。
同样,一个有自体崩解焦虑的人,当他意识到他所体验到的「自我不复存在」的恐惧只是一种婴儿期无助感的反映,现在的他完全是可控的且安全的,这种理解或多或少也能缓解他的无意识焦虑。
除了对早期焦虑情景的识别和再体验,认识到它们与心理症状之间的关系之外,还很重要的是识别和防止回避的行为以及种种不合理的信念。回避容易加剧焦虑症状,勇敢面对,反复脱敏则会缓解症状并最终克服。不合理信念会阻碍情感的体验与表达,干扰合理行为的发生,对它们的识别与改变能带来心理成长。因此,心理动力学的探索和领悟,加上认知行为治疗的理念和技术,对于神经症性焦虑的缓解会更有帮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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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为网易新闻·网易号“各有态度”签约作者